西门

杨道还 2/11/2024

西门教授快退休了。西门是他的外号，本名很少人知道。西门在国内就显出才华，在海外发过文章。出国时，西门的导师特意叮嘱他，不要改名，不然原来的文章列在简历里，还需费力解释。但西门大概不在乎这点儿些些小事——牛人都是这样的，到了美国，逢人就让人叫他SImon，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文件里是不是也改了。系里的中国同学调侃他，把Simon戏称为西门，西门不以为意，也就这样混叫了下来。

西门的老同学在另外一所大学，特意请他来演讲：一是学术上交流，二是本地的老同学不止一个，私下要聚一聚，庆祝一下他的退休。西门当然知道，也就欣然受邀。

西门下午在系里做完报告，傍晚一个老同学开车，去聚会。西门进门一看，一屋子人，原来主人为热闹，把一些朋友也请来了。西门长得高，大头方脸，一脸谦和，一进门大家就注意到了，主人出来介绍了一圈，把西门的成就瑜扬一番，弄得西门有点不好意思，但也不是没经过，也不觉什么。

大家开始聚成一堆堆儿开始闲聊时，除了老同学，还有些人留在西门这一圈，听他们谈话。聊了一会儿，就聊到了专业，提到了等离子体。一个人说，这个西门在行。西门笑了，说：“兄弟在洛斯阿拉莫斯的时候，接触过一些，但不是本行。”有人问等离子体是啥。西门就很专业地跟人解释，……是高温的离子气体，有很多理论和应用问题，仍需研究。他们用一个俄罗斯人发明的啥啥装置，将等离子体约束在真空里面。这个装置用电磁波，不停地左勒一下儿，右勒一下儿，保证这团气不会跑掉，然后研究它。人从里有人笑说：“这不就像麻绳捆豆腐吗？怎么会勒得住？”西门也笑，说：“更确切地说，是像橡皮筋。这个橡皮筋是动的很快，所以勒得住。当然，兄弟在洛斯阿拉莫斯的时候，也听说出过事故，将真空壁烧出了洞。”

人从里又有人问：“这个很有意思。前些年有个美国人教授，私下给我们几个人讲，温室效应是个骗局。他说，二氧化碳对热量的吸收，是按照二氧化碳气体的谱线来的。那个谱线，一条条儿的，就像细麻绳，其实是捆不住热量的。他说麻绳捆豆腐，是个很好的比喻。您怎么认为？”西门笑了，很严谨地回答：“这个不是我的专业，我不确切知道。二氧化碳的谱线是分立的，热量辐射是连续的，都对，但我不确定可以讲是麻绳捆豆腐。既然有这么多科学家肯定，我相信温室效应肯定是有的。兄弟在洛斯阿拉莫斯的时候就与其中一个人共事，他非常了不起，在顶尖杂志上发过很多文章。专业权威会弄错吗？”一个老同学打哈哈，说：“西门还是老样子，爱打官腔儿。”众人笑，西门也笑。

内中又有个人，对大家说：“今天谈到的东西，其实很有意义。比如说，社会很复杂，对社会的控制，像法律和经济，可说是就像一条条橡皮筋，靠不断地调整，才能将人拢在一起。人要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，社会就乱了。这个橡皮筋松了紧了都不行，需要刚刚好，这个很难。”大家点头称是。有人举例说，你们看AI，他们自己人都说得有法律约束一下，怕捅大娄子——啥是捅娄子，就是把装东西的篓子捅漏了。又有人讲：“也不完全是这样。美国这样的多元社会，也不是只有离心力。还有市场，这是凝聚力，大家都想发财，挤破头呀。”众人大笑称是。

这个题目大家都有话说，就七嘴八舌起来。有人讲：“你说，这也不对，中国古代社会，三纲五常就那么几条麻绳，把豆腐也捆得死死的。”有回答说，中国人就那样。有人说，谁跟你说捆得死死的了，那都是现代的宣传。西门插嘴，说：“是的，麻绳捆豆腐不能随便乱用的，我们都知道孔子讲的三纲五常就是三座大山，把中国人压在下面动弹不了，使得中国两千年也没任何进步。”一个老同学打哈哈，说：“西门，别人可以这样说，你不能，你们家西门庆，我看就活得挺滋润的。”众人哄笑。西门有点儿不好意思，也不反驳，看看手里的杯子空了，就扬扬杯子，说了句excuse me，就去加水去了，留下众人继续七嘴八舌。过了一会儿，大家听到西门浑厚的声音在屋子另一边响起：“兄弟在洛斯阿拉莫斯的时候，…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