亡天下

杨道还 12/4/2022

顾炎武(1613年7月15日-1682年2月15日),原名绛,明亡后,改名炎武,明末遗民义士。顾炎武《日知录·正始》有:“有亡国,有亡天下。亡国与亡天下奚辨,曰:易姓改号谓之亡国,仁义充塞而至於率兽食人,人将相食,谓之亡天下。……是故知保天下,然后知保其国。保国者,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;保天下者,匹夫之贱,与有责焉耳。”

顾炎武忠于明室,“亡国”指明亡于清,即国“易姓改号”。但顾炎武自认是明遗民,不是清国民,明遗民只能在清政府鞭长莫及的僻远之处艰难容身。遗民失去了国,已经失去生存意义,“只欠一死”。(南宋遗民谢枋得)但顾炎武认为,人尚有作为“天下人”生存这一意义的存在。

“亡天下”是什么意思?是人作为人,活不下去的意思。赵园《明清之际的士大夫研究》提到:“明清之交最严重的危机,即此施暴嗜杀以致受虐自戕中‘人道’的沦丧。‘人道不存’是较之亡国更为绝望的情境。有识者于此看到比经济残破更可怕的人心的荒芜。”当天下的人都是“人心荒芜”时,天下就亡了。“亡天下”的“遗人”,羞于与“人心荒芜”的人为伍,也失去了生存的意义。

顾炎武作这一区分,是为自己的处境的开解。但他大概也是有见于衮衮国在时的“国奴”和国破时的“亡国奴”,却很少见到国在时的人,国破时的“天下人”。这两种国奴是从国和国民身份得到自己的生存意义,“其君其臣肉食者”当然属于其类,但作为一个匹夫,这个国并不属于他,国民身份是强加于他,那么他是不必做这两种国奴的。

但匹夫,仍然要防止天下的“人心荒芜”, 因而“匹夫有责”。作为“天下人”而生存,是人的生存意义的最底一层。“天下人”即是西方一些哲人所谓的国际公民。公民之称,必有国才能成立,而称国际而公民,则成一不属于国,也不属于名的“天下人”。“天下人”是个超出国界的文化概念,

所谓天下,即是本民族与其他民族,不存在抽象的天下,也不存在外于民族的人。也即是说,“天下人”不属于这一民族,即属于那一民族;不具有这一民族的文化,就具有那一民族的文化。不能属于任何民族或文化的人,即便天下未亡,他已经是“亡天下”的人了。

自新文化运动以来,中国传统文化被破坏殆尽,文化意义上的汉民族名存实亡。此后很多中国人就处于这种不属于任何民族的“亡天下”的“人心的荒芜”中。不管是在天涯海角,还是在中国大陆的很多人,对自己的民族身份如芒刺在背,这些人不能自安于本民族,也不能完全转入另一民族,不知有“天下人”这一存在,只知道一味拒绝诋毁自己的文化身份,诸如“黄香蕉”,“精神某国人”等现象,即是这种“亡天下”心理的反映。

一个汉遗人如是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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