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论语》谈:《学而》第一

杨道还

《学而·1》

4/15/2022

子曰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

孔子所讲的学,不是记问之学,而是能够应用、并需要用的学。记问之学,有个确定的答案,用英语讲,就是close-ended的学。比如说算术的加减乘除,一个问题,不管谁来答,答案是确定的,对错一看就知道。复杂一点儿的,如逻辑学,用错了逻辑,来诡辩,也是可以知道的。

有确定的答案的问题是一类,还有答案不确定的开放式的一类问题。这类问题有两种,一种是任何答案都可以,没有对错;一种是有对错,但正确的答案可能有很多种。后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半开放。半开放问题的正确答案,虽然都是正确的,但有优劣,适合不适合,上下等差别。如兵法里,走为上,不是说一定要跑掉,而是说这是最佳的。又如“取法乎上,得其中”,选择上乘的办法,因为人的能力不行,七折八扣,也会得到中。但一开始就“取法乎下”,再有能力的,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得个下而已。

所以“学而时习之”,不是把加减乘除的习题做个没完没了,也不是弄什么逻辑体操,应该会了,就丢到一边,再去学新的。把算术题做一百遍,正常情形下是小孩哭,大人乐的。

只有那些半开放的学问,才是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”。这就像小孩子玩球,完全开放,毫无规则,怎么玩都可以,没意思。要有游戏规则才有意思,要有胜负。有胜负规则了,还要棋逢对手,实力相当,胜负不定,才有意思。球赛,也是如此,有了确定的结果,就没意思了。

有了学问,就如玩球、下棋等等,到了一定的水平,周围能玩到一起去的人就越来越少。学问高到了一定程度,罕能发现可以匹敌,可以惺惺相惜的人,就有了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悦乎”。偶然碰到这样的一个知音,能够对等地谈论,能互相理解,当然就愉悦,心情舒畅。

当学问或思想到了举世无人能理解的高度,“人不知”,朋友也没有了。这好像很难达到,但并非如此,很多人在某些方面,或因为某些经历,都可以有别人无法理解的深刻的个人体会,像辛弃疾那样,“把吴钩看了,栏杆拍遍,无人会,登临意。”这也算。

这个时候,就显出个人的修养了。前面讲的学和朋友,可以说,都是外在的环境。而“人不知”的时候,如何处理,完全是自己对自己的内在的修养。“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这个时候,不怨天尤人,才是君子的修养。这种修养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。比如说黄巢落第,就想造反杀人,这个不是君子之行。黄巢也比不上普通人。要知道,唐朝的科举很难,“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”,每个人都像黄巢,有四十多岁就都去杀人放火了。

愠如蕴,愠怒是蕴藏在心里的,外面可能看不见。愠怒、嗔怒、和愤怒是层次从里往外的。如《论语·卫灵公》里,“子路愠见,曰:‘君子亦有穷乎?’”子路内在生气,外面不敢发火儿。怒有这个从内到外发出来的过程。佛家讲去嗔怒,去中间层次,金刚还可以怒目,生气加发火儿;菩萨低眉,没了火气。

修养到了君子的程度,处于庸人、士、君子、贤人、圣人序列的中间,就愠怒也没有,不理解,就算了,不求人理解。有人认为这很难达到,其实不然——君子都难做到,贤人怎么办?孔子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,“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。”哪里有时间愠怒?

佛教将嗔怒的火气化去,以慈悲心化人,不管是不知、不理解、反对的人,都要去度化他。

儒家却以之为激励,不因为别人不知、不理解、反对,而改变自己的气节。儒家讲,知其不可而为之。孟子说,“能者从之。”那么不能者,儒家也不强求他们做什么,这是有来学,无往教的根本原因。

道家与儒家不同。庄子,“以天下沉浊,不可与庄语。”(《庄子·天下》)即,庄子认为,跟天下人说正经的,行不通。庄子也看不上,知其不可而为之、匍匐而救(《韩诗外传》)之的孔孟。原因很简单,庄子是贤人,比君子还要往上一层。

庄子也面临“人不知”的问题,他给出的解法是,“外无正而不行”,有人肯听,就讲一点儿;没有人听,就追求内在的自我精神的发展。儒家还有股劲、韧性,庄子却将其完全化掉了,超脱于人世之外,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而不敖倪于万物,不谴是非,以与世俗处。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,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。”

从庄子在往上走一步,就到了圣人,内圣外王,又回到人间。但这时已经是心在世外,行于世间。与君子是大大不同的。

《学而·2》

4/15/2022

有子曰:“其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,鲜矣;不好犯上,而好作乱者,未之有也。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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