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眼集:丸之走盘(三)

杨道还 2/7/2016

学统适用的对象是个体的人,也就是所有人;道统适用于那个道统里面的人,这就比学统的范围狭小;政统的范围更加狭小,只适用于那个政统之下的某个确定时代和地域中的那些人。(杨道还原创,版权所有,转载请注明wordpress链接。)

杜牧有丸之走盘的比喻,他用这个比喻来形容自己所注的兵法如同盘,任何具体的用兵就如盘中的圆丸,“丸之走盘,横斜圆直,计于临时,不可尽知。其必可知者,是知丸不能出于盘也。”杜牧这里讲,兵法的适当运用只能在用兵的人所处的那个地点时刻临时决断,不能事先完全确定或预设。但从大体上,可以把握其变幻的范围——不出于盘。

这个比喻也可以用在学统,道统,和政统的关系上。政统的人事和其走向尽可变幻无穷,而事实上往往确实如此,社会的复杂多变超出任何人所能了解的,包括当时的人也包括历史学家,这些纷繁复杂的事件不能事先设局,也不可逆料。当政统成功地压制道统和学统时,事件发生时,身处其中的人的反应虽然不同,但有个大致的范围,这个范围不出于政统的盘。正如:“盖世必有非常之人,然后有非常之事;有非常之事,然后有非常之功。非常者,固常之所异也”。在这类社会中,大权在握或如鱼得水,能够主导社会行为的人,往往不是非常之人。这样的人,即使努力作为,也只能使社会在盘中反复循环,不能使之前进。人们读史时,对历史事件的发生,有时有“为什么当时的人不做另外显而易见的选择”的遗憾。但当时的人身在此山中,往往并不知道可以另有选择。从政统的盘外来看,局外者清,却能很容易看出来。(杨道还原创,版权所有,转载请注明wordpress链接。)

道统与学统也是如此。二程的理学即是出于盘外的一例。宋史说二程,”泛滥于诸家,出入于老、释者几十年, 返求诸《六经》而后得之“。下棋时,任何人都知道先要有一张足够大的桌子,能将棋盘铺开才能下子,而不能在卷曲一团的棋盘上下棋。看地图时,任何人都知道将地图铺开之后,有了方向才能真正读懂。二程泛滥诸家,所得到的即是容纳儒家之盘的桌子和方向感。如果认为二程泛滥诸家,只是虚掷时光,或者只是得到诸家皆非的见解,才回归儒家,就不能明白理学是因为糅合释道儒才取得的进步。

焚书坑儒与儒家排斥释道,在对盘外只知道”恶其害己“这一点上,并没有差别。稍好一点儿的,不排斥盘外,也认为这些东西没有用处。这些人并不知道,人世除了世代更替的循环,还必然有演进。否则的话,就像庄子所讲的:”夫地非不广且大也,人之所用容足耳。然则厕足而垫之,致黄泉,人尚有用乎?”这句话是说,人除了立足的地面——有用的,其它不用的地面都挖掉,那么立足这一点点地方还有用吗?将盘外一切摒除,得到的只会是一个牢笼。盘外无用之地,实际上是社会演进的余地,没有这些余地,人类就像处在一个铁盒子里,毫无希望而言。

对于政统的盘,能够出于盘外的人,如上所言,不是帝王将相,也不是社会的当道主流,而只能是不合时宜的学人。这一点历来如此。这些人的探索,是社会前进的参考。这些人中的佼佼者,如孔子,不着眼于政统,而着眼于社会的维系。在社会维系这个平台上,朝代更替的治乱循环才能得以实现,而不是一蹶不振万劫不复,像很多西方文明那样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孔子等人才是中国社会真正纽带之所在,社会前进的真正引领者,而不是所谓的三皇五帝,帝王将相。中国历代的帝王将相,只是时势弄潮儿,其中大多数只是世无英雄,竖子成名一类的人物,他们所作所为,只是盘中的无穷变化中的若干种,没有恒常的意义。(杨道还原创,版权所有,转载请注明wordpress链接。)

出于人世盘外的人,只能是隐逸一流。林深人不知的释家和在僻处自说的道家,西方一些哲学家,即是此类。俗语说,乱世佛,治世道,由治入乱是儒家。这句话不知出于何人,意义也众说纷纭。这句话或可解释为,释家的作用在乱世中才能显露出来,同类地,道家在治世,儒家在由治入乱之世。或者说,人才在这三种不同时世中,更明显地藏身于,或者出身于这三家之一。这些人才,能够具体地影响社会的演进。社会不是随时都有演进的机会,但一旦转折点来临,在这一时刻缺乏合适的人,社会就只能重演循环。中国传统学术在理学之后,不仅鲜有进展,而且迂曲压抑,不仅不能吸引真正的人才,而且使其不能容身,这导致宋后中国社会的沉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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