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道还 2/14/2016
人类文明的起点在哪里,这样的问题尽可让生物学家,考古学家,历史学家,以至于人类学家们去争论和探讨。但可以知道的是,自从人类文明的出现,人道与天道就分道扬镳了。认为人类史是自然史的延申的错误,在于不知道这样的分途的存在。正如一条路转弯到另一条路,很难说在拐角上的哪一点,这条路就转变为另一条路。但可以知道的是,从这两条路任何一条的远处,都能够很容易意识到存在着这样的转弯。人类文明也是如此。
无论学统,道统,还是政统,都是在人道与天道分离之后才出现的。在人道的远处,向后回顾,就形成了历史。历史对人最直接的作用是给人一个方向感。在历史之流里,一个社会就像一艘船。普通人的生活,就像甲板下忙碌的水手,并不能意识到,也没有意愿去知道航向。当船上也没有合格的领航员和明智的船长,这样的文明就容易迷航而湮灭,正如很多早期的文明。将历史归于虚无,刻意地忽视方向,这样的社会也很容易步其后尘。所以说,不知道过去,就没有未来。
《世界通史》的作者斯塔夫里阿诺斯说,历史需要不断的重写,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历史学,这是因为人们有了新的认识。历史的确需要不断的重写,但这种重写与篡改是不同的。人类文明之路并不是笔直的,有转弯,也有兜圈子。人们在这条路上,每走一段,就需要修正一下方向,这是历史学的前进和重写,这与改变史实是截然不同的东西。认为历史是个小姑娘,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她,那是完全不知历史为何物了。在各种转弯转圈的迷雾中,始终没有失掉人道与自然渐行渐远的方向,和对此的确信的人,才是引领历史的人。这样的人所指出的方向,其重要性可能要经过长久的历史时期才能认识到。
历史又可以给人对社会之船的动力学的认识。这样的认识即包括社会的传统的惯性,也包括人对自己的认识。人作为一个机器,仍然是人类所知的最复杂的机器,人类对这一机器的认识远远没有达到完结的地步。由这样复杂的机器所组成的社会,复杂性又更胜一筹。在对这两者的了解和研究中,任何材料都不是多余的。换句话说,没有任何历史是多余的。对历史的篡改和谎言,即是出于某种善意的目的,也只会导致误解,而不会有所帮助。
在孟子与告子的辩论中,告子说,人性如湍水,意味着无善无恶,孟子则认为人性是善的。在这段辩论中,孟子并没有解决人性的问题,但他在反对告子的观点这一点上,却是正确的。人道并非自然之道,而有自身的方向,而且人类能够找到这一方向。这一点在孟子身后,文明演进两千多年之后的现在,很容易看出来。“人之所以异于禽于兽者几希”(孟子),人类文明的演进,可以说是从人性与自然些微的不同,经过漫长历史时期的积累而成,也可看作在芸芸众生中极少数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,他们的认识和思想最终牵动了历史。在这个意义上说,人类史的本质是思想史。这些极少数的人显然不等同于所谓的历史英雄人物,从那些英雄人物身上去寻找历史的线索,那是近乎问道于盲了。
《易·系辞》有“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”。百虑即是不同学统的作为。有一线流传的思想,即成学统。不同的学统,都对历史有所影响,最终共同决定了历史的方向。试图从对某一学术的排斥,对传统的摧毁,或对人本性的异化中找到未来的方向,都是缘木求鱼,这是天下同归和一致所决定的。因此要知道过去,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必然要有融通的学术,即给每一种学术,传统,人性应有的认识,而不是盲目反对之。这种兼容性,才是学术通往未来的关键。钱穆说:“清儒亦有言,非通群经,不足以通一经。推此说之,非通诸史,亦不足以通一史。非通百家,亦不足以通一家。”(钱穆《庄老通辨》自序)这句话即是融通的意思。有了这样的认识,即是得道多助,所有的学术都成为一种助力,而不成其为一种负担或障碍——这一点是决定性的,凡是忽视这一点的学术,都是“为天下用而不足”的跛脚学术。
既然讲天下,就不分东西方,人类文明是同归一致的,学术也是如此。李宗吾说: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,中国人、印度人、西洋人,分途研究,或从人事上研究,或从物理上研究,分出若干派,各派都分了又合,合了又分,照现在的趋势看去,中西印三方学说,应该融会贯通,人事上的学说,与物理上的学说,也应该融会贯通…像这样的分了又合,合了又分,经了若干次,才能把那个浑然的东西,研究得毫发无遗憾,依旧还它一个浑然的特性。宇宙真理,只有一个,只要研究得彻底,彼此是不会冲突的,如有互相冲突之说,必有一说不彻底,或二说俱不彻底。”李宗吾所讲与钱穆一致,而意义更为广泛,不仅指中国学术而言。
【注】《隋书》有:“夫神则阴阳不测,天则欲人迁善,均乎影响,殊致同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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